第26章
  果不其然,另一人接茬道:“这个时间点米勒应该是中级主祷——不过不必担心,你和我离得很近,身上都是我的气息,主祷这个阶层还分辨不出来。”
  教授顿了一下,仰起头来看他:“你前世认识米勒主教,很熟?”
  “算不上,只是打过几次交道。”神眷者的语气很平静:“他是民间呼声很高的教皇候选人,属于革新派,比起辉光教廷其他老家伙没有那么难以忍受——可惜我正准备加深与米勒的合作时,你就杀了他。”
  然后阿祖卡好笑地发现黑发青年极为明显地呆滞了一瞬——真难得,能在教授脸上看见这种表情。
  对方难以置信地慢慢拧紧眉头:“我为什么要杀他?”
  救世主深深凝望着他的宿敌:“……相信我,当时的我比现在的您更加迷惑。”
  ——或者说是极致的震惊、恼火乃至挫败。
  他不是历经失败便大哭大闹彻底崩溃的脆弱孩子,但是能够成为男主的人,又怎么可能不是一次次绝处逢生的天之骄子?
 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困在蛛网中心,所有自作聪明的挣扎都是笑话,一切竭尽所能的反抗皆为无望。他像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猎犬,一路嗅闻追寻那轮苍白冰冷的月亮,乱咬一气,但唯一结局唯有跟随牵扯他脖颈的锁链起舞,这种被一个甚至不曾露面的人全然掌控的屈辱,实在给阿祖卡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,哪怕对方头颅落地的瞬间他都在愣神。
  他死了?他的宿敌,他的锁链,他那无法摆脱的月亮……就这样轻易地死了?
  在那一瞬间,年轻的救世主甚至感到某种十分不可理喻的愤怒,与巨大得几乎要击垮他本源的悲伤。他并非堂堂正正战胜那个人的,他只是摧毁了一具疲惫虚弱的躯体,而对方的灵魂依旧高悬于他的头顶,冷漠无波地注视着他不知道的远方。
  “……你在干什么。”
  阿祖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,正对上了一双透彻冰凉的烟灰色眼睛,其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他。神眷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再一次用掌心拢住了宿敌的后颈,甚至不自知地施加了力度,将那些脆弱的皮肉捏出红痕。
  他触了电般猛地松开手。
  “……抱歉。”救世主的声音低了下来——这一次他是真得感到抱歉。
  对方没有回应,只是一边揉自己的后颈,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。
  “……你有肌肤饥渴症?就是喜欢和人皮肤接触,渴望得到他人的拥抱和抚摸,这样会让你感到放松。”诺瓦谨慎地问道。同为某种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,他对这种病理性导致的冒犯会宽容许多。
  阿祖卡发誓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十分僵硬:“……我之前从未有过这种需求。”
  “所以只是针对我有需求?”对方慢慢皱了下眉,好像很是困扰的模样。
  ……这人都不会感到尴尬么?救世主头痛地揉了揉眉心,干脆俯下身来,不顾对方缩小的瞳孔,轻轻拥抱了他的宿敌。
  这甚至称不上拥抱,他没有收紧手臂,只是扶在椅背上,小心克制地拢出一个空间。他的宿敌显然有些发愣,但是没有抗拒与挣扎,只是坐在原地,在他的胸口陷入温和的、几近纵容的沉默。阿祖卡忍不住试探着靠近对方的脖颈,觉察到那具躯体的下意识瑟缩便停了下来,将将维持在亲昵与侵犯之间的模糊界限。
  他的大脑里那些如梦魇般喧嚣的东西,似乎真得在另一人的呼吸里消失了。他感到一种奇妙的宁静与满足,如果神眷者是地球人,也许他能用一个词来表述现状:吸猫回san。
  “实验结果出来了么?”教授有些忍无可忍了。
  他的容忍是有限度的,虽说对方始终克制而礼貌,但是一直这样靠得过近,陌生的呼吸与体温侵犯了他的领地,他还是感到十分怪异不安。
  “……好像确实有点效果。”对方含含糊糊地咕哝着,慢慢松了手。不知是不是错觉,他甚至显得有些恋恋不舍。
  教授给了他一个“我就说你有病”的眼神——事实证明,诺瓦·布洛迪总是正确的。
  “您饿了吗?”确诊患者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:“我们可以去港口的金船锚餐馆,据说便宜量大味道也不错,在附近很受欢迎。”
  对方果然立即听懂了他的潜台词:“佣兵团。”
  “龙巢宝藏”的说法是从港口的佣兵口中流传出来的。
  然后教授又扯起那件破旧斗篷往自己身上披,看得神眷者嘴角抽搐,心道买新衣服也得提上日程——至少不能再让宿敌披着一条满是补丁的破布到处跑。
  第25章 餐馆
  金船锚餐馆确实是最近极受欢迎——特指平民欢迎——的餐馆,其所有者是伟大的金船锚佣兵团的团长,也是一位高级使徒武者,曾斩杀了附近臭名昭著的海狼海盗团。所以尽管餐馆人员混杂,但是没人敢在里面闹事。
  宽敞的石屋里,小圆木桌挨挨挤挤着排开,女招侍举着足以淹没她头顶的劣质啤酒,如一只气势汹汹的海鸥在人声鼎沸的桌缝间盘旋。
  砰得一声,一大杯淡黄色的掺水啤酒被重重砸在桌上,酒液飞溅进迷迭香烤土豆鱼排的酱汁里,但是食客完全没在意这个,他们正兴致勃勃地大声谈论着今早发生在治安总署门口的特大资讯。
  “我得说你们没亲眼看见可真是亏大了!”一个长着大胡子的粗鲁壮汉高声嚷道:“我正在削我的木楔子,我家露娜把我拉了过去——你们猜猜我看见了什么?”
  “哦别他妈的卖关子了约瑟夫!”另一个同样生着大胡子,只是更大号的壮汉一唱一和着,以同样的声响喊了回去:“大家可都他妈的听说了,今天早上皮靴佬的头头被当场抓进牢子里啦!”
  因为附近治安官多穿油黑锃亮的皮靴,皮靴佬也就成了谈天时的暗指。
  听众纷纷欢呼起来,一人咬牙切齿着骂道:“好!那贪婪的肥佬早该被丢进去了!假如剖开他的肚子,谁知道会流出多少油水!”
  大胡子约瑟夫不满自己的主讲人身份被夺走,他重重一敲桌子,溅起了更多的啤酒:“这算什么!我可是在二楼看了全程,更是亲眼看见了米勒阁下——曙光庆典时,围观的人多到连那位阁下的头发丝都瞧不见一根,这下可好,我甚至都能数一数他的袍子上有几颗宝石!”
  这下旁人的注意力顿时哗啦啦地被他吸引过来,七嘴八舌着询问枢机主教阁下的身材样貌、他的教袍模样、他的权杖上的宝石大小、他是不是真得挥一挥手就能召来太阳……总之约瑟夫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着,一边越发飘飘然:“所以我说你们亏大了——除了米勒阁下,要我说那位布洛迪教授也是好样的,虽然长着一张贵族模样的娘们儿脸,可他说的那番话可真是——啊呀,我说不出来,只是听得老子也想跳下楼,狠狠给那皮靴佬一拳!”
  另一个瘦弱些的男人接过了话茬,他自称是位吟游诗人,今天早上同样混在人群中观看了全程。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吟游诗人激动地宣称,布洛迪先生的传奇经历为他带来了无限灵感,他在那一刻得到了艺术女神缪加娜的亲吻,必将编写出一首让整个安布罗斯大陆都为之传唱的不朽名作。
  然后对方拨弄着里拉琴,现场弹唱了一段刚刚编好的段落——说实话,实在是不敢恭维。
  餐馆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坐在角落里的人。对方穿了一条灰沉沉、甚至还打着补丁的斗篷,遮住了半张脸,手上带着半旧的手套,除了苍白的下巴和手腕,几乎没有露出丝毫皮肤。
  灰桥港如此穿着打扮的人很多,大多是佣兵、海盗或者不乐意暴露身份的神秘人,没人在乎,只要不把外界的风浪带进这家总是闹哄哄的餐馆里就行,就连上菜的女招侍都没多看他一眼,倒是神秘人自己默默将因招侍的粗鲁举动撒出去的菜汤擦拭干净。
  无人知晓,一个带了笑意的声音正轻柔地落在灰袍人的耳边。
  “看来我们暂时是听不到关于‘龙巢宝藏’的消息了。”
  “鱼尾街人游行示威,治安总署长当场被捕”才是当前最炸裂的头条新闻。
  对方笑吟吟地调侃他:“听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吟游诗人口中的感觉怎么样,教授?”
  “如果将‘明亮’改为‘明光’会更押韵些。”另一人正忙着往自己嘴里塞土豆——这几乎是他这些天来吃得最正常的一顿饭——闻言非常平静地点评道。
  神眷者又被他逗笑了,诺瓦都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好笑。他瞥了眼身旁的人——很困难,混淆法术依旧奏效,对方现在的存在感简直低得离谱,他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背景板npc,稍一错开眼,便会彻底失去踪迹,再也想不起身材样貌。
  “只要我露出脸来,我们将探听不到任何消息——而脸都全部遮住了该怎样吃饭呢?”对方温和地说 ,并且拒绝了诺瓦提出的乔装提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