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父马修和乞丐萝卜头(3)
  蠢马问道。
  “耶稣,是谁欺负你了吗?怎么惨兮兮的?”
  人类答道。
  “阿达,我讲了很多次,要叫我马修神父,或者马修先生。”
  “好的,耶稣。”
  “找我做什么?”
  “吃饭。”
  “已经派光了。”
  “我不信。”
  “上帝就在面前。”
  “那又怎样?只要有口饭吃,我可以通街说我老窦老母都死了。”
  神父看着阿达卑贱的笑脸,无奈叹道。
  “你稍等。我这就拿给你。”
  神父把自己的午餐奉献给同为神的子民。
  在阿达贪婪地伸手抢夺之前,神父机敏地持着餐盘躲开,解释道。
  “因为你是神的儿子,是我的兄弟,所以神才指示我把食物分享给你。阿达,你听明白了吗?”
  阿达连忙点头,嗯嗯哦哦地应允,目光始终在汤里。
  “阿达,你真的明白了吗?”
  阿达跪在神的脚下磕出三个响头,随后满脸期待地望向神父,问道。
  “这样可以吗?”
  神父一手扶起阿达,一手仍护着食物,说道。
  “你们中国人的礼数对上帝无用。我想说的是,教堂门上的十字架坏了。”
  阿达幡然醒悟,点头哈腰地笑道。
  “噢,是是是!我识做,我识做。我是神的子民,应该为它做点事情的。明天!不,不!我现在就把十字架搞掂!”
  “不用急,不用急。你吃饱再说。还有,还有……”
  为了听清,阿达像是为了吃到树叶而习惯垂低脖子的长劲鹿。
  神父推开阿达那张靠地太近而显得阴森的刻薄脸,低声问道。
  “阿霞最近有没有给我写信?”
  “霞姐?没有呀。她最近忙得脚不沾地。你也知道,霞姐是头牌。很多从十三行过来的外国佬都喜欢找她要小姐。”
  神父默不作声地走开。
  阿达出来,没有在门后看到阿凤,脸上那得逞的笑容顿时凝住。
  他四处张望,急得大叫母虎的名字。
  只消一声,回应传来。
  阿达忙不迭跑到教堂后面,看见阿凤裸着下半身。
  阿达把阿凤耷拉在脚踝的裤子给重新拉起来,问道。
  “你来这里做乜嘢?”
  阿凤指了一下木屋一角的湿润处,说道。
  “屙尿。”
  阿达看过去,右眼抽搐几下。
  老虎尿又黄又多,味又重又臭。
  要是神父知道,以后肯定没有白饭吃。
  阿达牵着阿凤,赶紧回到前面,说道。
  “妈个閪,好死不死捡了一个冤鬼回家。阿凤啊,你睇睇你自己几热气。等下吃完饭,我回去煲点凉茶给你饮。”
  阿凤和阿达大剌剌地坐在教堂大门的草坪上。
  一盘奶油蘑菇汤,也就几啖的分量。
  阿凤张开大嘴,阿达勺起一匙,倒了进去。
  阿达问道。
  “怎么,好味吗?”
  阿凤答道。
  “好味!”
  阿达暗诽:
  肯定比我好味啦。
  阿凤不怎么会用筷子。
  在学习的过程中又容易因为没有耐心而发烂渣,继而恶狠地扬言要撕碎阿达那张嘈喧巴闭的嘴。
  阿达为了小命,只能亲自喂饭。
  来吃白食的人不止阿达和阿凤。
  阿达望见萝卜头,招手问好。
  “萝卜头,你也来啦!”
  萝卜头也向阿达招手。
  萝卜头常年穿着七八件反季的衣服,异常臃肿的身体与随街可见的人影,好似一只长着酸臭布条的拖把狗。
  他的穿着让人不难看不出脑子坏掉了。
  萝卜头蹲在阿凤和阿达面前。
  他们的位置刚好形成一个三角形。
  萝卜头的意图很显眼啦。
  阿达劝起阿凤。
  “阿凤啊,不如,这盘就给萝卜头吃吧。下个礼拜日,我再带你来吃。”
  阿凤双手紧抓盘沿,争食的凶相毕露。
  即使萝卜头蓬头垢面,阿达也能留意那张黑乎乎的脸下边有着怎样的渴望。
  阿达神色为难地再次劝道。
  “阿凤,不是不我给你吃,而是萝卜头比我们更加阴公。他一个乞丐,挨饿是经常的。耶稣先生也说了,礼拜日的圣餐是给受难的人。再说了,萝卜头是我罩着的。我做大佬的,不能让小弟饿着。阿凤啊,你就让我逞能一次吧。一次,就一次这么多啦。”
  纵横山林的小母虎才不会听废物人类叽里呱啦呢。
  她把脸扑进汤里,呼噜噜地龙吸水。
  两个无能为力的男人亲眼看着瓷盘越发干涸。
  还剩最后一啖汤。
  阿凤舔一圈嘴唇,把盘子递给萝卜头。
  阿达掀起衣摆,捏在手中,笑着给阿凤擦脸。
  “阿凤,这就是你做人的第二步啦。”
  阿达不会忘记与神父的承诺。
  他骑在阿凤的脖子上,攀上教堂大门的至高点,用了三分力就把本就松动的十字架给拽下。
  “好啦,阿凤,可以放我下来啦。”
  阿凤不听,像是疯了的舞狮,把阿达晃来晃去。
  阿达在上面鬼吼鬼叫,阿凤在下面嘻嘻哈哈,萝卜头还拿着被舔干净的盘子作手鼓,一边笑,一边拍,一边围住他们俩转圈。
  教堂一有什么冬瓜豆腐,马修神父便会把阿达叫来。
  阿达肯来,一是与神父多年的交情,二是觊觎免费的圣餐。
  这个十字架是阿达送给马修,而不是神父。
  至于他们友情的开端,得从二十年前说起。
  八岁的阿达把一只喂过几次饭的土狗给拖至教堂。
  不用担心,狗已经死了。
  它是被人敲死,半边脑子开花,摊了一地血浆。
  听说是它偷食劏猪佬刚剖的肉,被挂死猪的弯钩一击毙命。
  阿达抱着又硬又臭的狗尸,去了金碧辉煌的寺庙和道观,但大人们都说不给香油钱就不能超度。
  很巧妙地,他们说是不能,而不是不给。
  好似神仙也和他们一样是见钱眼开的货色。
  阿达想到那间只有在礼拜日派圣餐才会热闹的教堂。
  这个时候,小孩已经没有力气。
  一路上分散的泥泞的脑浆与肉块。
  聆听小孩的诉求,神父点亮一根蜡烛作为亡灵通向天堂的引召,然后把残缺的狗尸埋在教堂背靠山林的后面。
  十字架是阿达用废弃的床板削成的。
  两片尖形木条一钉,再涂上纯洁的白漆。
  大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