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  一件用了很久的东西,就像是家人。它们陪伴着一个家庭或个人,经历过无数欢笑、泪水、琐碎的日常和重要的时刻,身上沉淀着无法替代的记忆和情感。
  周见星想,如果这些被维修的物件会说话,它们最想说的,一定是想让自己继续陪伴主人更长的时光吧。
  在这个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代,“坏了就换新的”成了常态。周见星却像个固执的逆行者,她总不由自主地怜惜那些被时代洪流冲刷到角落、被主人无奈放弃的旧物。它们承载的故事不该就此断绝。
  收回思绪,她仔细检查着内部的零件。驱动齿轮严重磨损,皮带老化断裂,一个关键的减震胶垫也碎裂了……问题不少。
  她小心翼翼拆解着,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个沉睡的老人。
  就在这专注的瞬间,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闯入周见星脑海:昨晚给温令仪修唱机时,她的配件盒里……好像有看到过类似规格的减震胶垫?甚至那个驱动齿轮的型号,看起来也……
  如果能拿到那个零件,或许……
  她甚至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。
  然而,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冷屏幕的瞬间,又像被烫了一下般猛地缩回。
  她想起了和温令仪每一次见面的细节。
  门前温令仪穿着真丝睡袍投来的温柔眼神、浴室里温令仪不断逼近令人窒息的距离、隔着毛巾的触碰带来的奇怪悸动、俩人指尖相触带来的过电般的酥麻和战栗……
  她发现自己竟隐隐在期待温令仪下一次的召唤。
  可是,温令仪的触碰、靠近、分享唱片,甚至那声带着亲昵调侃的“傻瓜”,在对方看来,似乎都是自然而然、再正常不过的交往,一位富家太太和女维修工之间的正常接触。
  周见星的心绪不由自主地投向记忆深处——温令仪家玄关矮柜上那张醒目的双人合影。那是一个无声却无比清晰的界碑。
  “她结婚了。”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火星,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沉重的负罪感。
  周见星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。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?
  心跳加速?面红耳赤?时刻想念?这些陌生的、汹涌的情绪让她恐慌。
  周见星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安全的解释:也许只是把温太太当成了一个温柔的大姐姐?也许是最近天气太热,心绪浮动?她笨拙地欺骗着自己。
  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警告:再这样接触下去,会发生什么?那些超乎她预料,甚至可能无法控制的事情……光是想象,就让她感到窒息般的恐惧和羞愧。她不能这样,也不该这样。
  周见星深吸一口气,将那点关于零件的念头死死压了下去。她不再试图去摸手机,转而更专注、更轻柔地清理着爷爷的唱片机内部。
  她用棉签蘸着专用清洁油,细致地擦拭每一个齿轮的齿尖,保养着老化的轴承。她仿佛能听到,这台沉默机器的低语,诉说着它与爷爷奶奶共度的那些悠长岁月,夏夜纳凉时咿咿呀呀的越剧,冬日暖阳下爷爷擦拭它的专注,还有奶奶跟着哼唱时温柔的笑眼……
  她不是在修机器,是在小心翼翼地擦拭一段被封存的温暖时光。
  最终,她只是仔细地清理了每一个角落,给能保养的零件都上了油,将磨损的齿轮和断裂的皮带小心地包好收起来。
  她没有求助温令仪。
  那个名字,连同那份隐秘的悸动,被她一同锁进了心底最深的角落,决心不再触碰。
  周建军从厨房出来,看到女儿坐在地板上,对着那台擦得锃亮却依旧沉默的老唱片机出神,旁边散落着工具和清洁剂。
  “星星?”周建军有些意外,走过去蹲下身,“你怎么把这老古董翻出来了?这玩意儿早坏了,现在也没人听唱片了。”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解。
  周见星抬起头,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复杂情绪,但更多的是面对父亲时的柔软。
  她低下头,手指无意识抠着地板缝隙,声音闷闷的:“爸……我就是……想爷爷和奶奶了。”
  简单的几个字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。
  周建军脸上的温和笑意凝滞了,眼眶几乎是立刻就泛起了红。
  他看着那台承载着父母印记的唱片机,喉头滚动了一下,声音有些沙哑,抬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:“……嗯。爸知道。我也想爸爸,想妈妈了。”
  第11章 精密校准
  周见星盯着手机屏幕,呼吸有点不稳。
  温令仪发来的照片里,那台古董写字机像一件沉睡的黄金艺术品,齿轮、发条、握笔的小人偶,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。
  文字也带着魔力:「周师傅,打扰了。今天整理书房发现这个老古董,瑞士的写字人偶,本想让它动起来,可惜它睡着了。你对这种精密的机械玩意儿在行吗?下午方便来看看吗?」
  温令仪总能找到理由让她靠近。
  照片上那复杂的机械结构,像磁石一样吸住了她的魂,之前下定的决心被抛到九霄云外。
  她手指微颤地回复:「好的温太太,我对这类机械很感兴趣,下午三点可以吗?」
  “温太太”三个字,是她给自己筑的最后一道薄墙。
  ·
  下午三点,温令仪家书房,空气里浮动着旧书、皮革和高级木头的混合气息。
  温令仪穿着一条象牙白的真丝吊带长裙,勾勒出流畅的肩颈线条,外面松松套着一件米白色薄纱开衫。长发随意挽起,几缕碎发贴在修长的脖颈上。
  “欢迎来我的‘藏宝洞’。”温令仪声音带着慵懒的笑意。
  书房宽敞明亮,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葱郁的花园。
  中央宽大的古董书桌上,那台近一米高的写字机占据着主角位置,黄铜和深色木头在特意调暗的射灯下,散发着古老而神秘的光泽。旁边摊着几本厚重的机械图册。
  “就是它,”温令仪走近,指尖虚虚拂过冰凉的黄铜外壳,眼神专注,“你看,这些齿轮咬合得多精巧,发条的力量感…像是凝固的时间。可惜,它的时间停摆了。”
  她的赞美真诚又高级,让周见星也跟着屏住了呼吸。
  周见星在书桌前坐下,需要凑得很近才能看清楚内部复杂的结构。温令仪拉过一张高背扶手椅,坐在她侧后方不远的地方,姿态放松,像个准备听讲的学生。
  维修开始。世界仿佛缩小到眼前这堆精密的齿轮和杠杆里。
  周见星拿出放大镜,仔细检查着一条细小的传动链。
  温令仪身体微微前倾,手肘支在膝盖上,托着下巴,目光专注地追随着周见星的每一个动作,每一个工具的选择。
  她的气息,温热而清冽,若有似无地拂过周见星裸露的颈侧和敏感的耳廓,温令仪眼见她耳后的红痣几欲滴血。
  周见星握着工具的手指紧了紧,感觉耳周那片皮肤像被羽毛轻轻搔过,痒。
  “这里?”周见星正小心翼翼地试图拨动一个卡死的小杠杆,角度很别扭。
  温令仪的指尖突然轻轻点在她手背上方的空气,指向旁边一个更细小的联动杆,“它的动作,是不是和这个…连着的?”说话间,那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指甲,不经意地擦过周见星的手背皮肤。
  一阵微小的电流窜过,周见星喉咙发干:“…是,是的。”
  周见星大概解释了故障原因。温令仪若有所思点头,目光却从机械移到了周见星紧绷的侧脸上:“位置歪了…说得真准。那,周师傅,要怎么…把它摆正呢?”
  声音低沉柔和,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。
  光线不够了。周见星需要看清机器深处的一个角落。
  “这里有点暗。”她低声道。
  温令仪自然地拿起桌上早就备好的小型强光手电。
  她没有递给周见星,而是自己倾身向前,手臂几乎环过周见星的肩膀,两人身体的距离瞬间拉近为零,薄纱开衫擦过周见星的手臂,温令仪身上清冽的冷香混合着书卷气,瞬间将周见星包裹。
  “这样…够亮吗?”温令仪的气息,清晰地拂在周见星的耳畔。
  周见星全身僵硬,只能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  终于找到了关键问题:一个固定某个零件的小销子磨坏了,松脱出来。周见星屏住呼吸,用特制的尖头小镊子,极其小心地尝试把它推回原位。
  书房里安静到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、镊子尖触碰金属的微弱声响,以及……温令仪偶尔发出的一声极轻的、仿佛无意识的“嗯…”或是看到精妙处的“啊…”。
  这些微小的声音,在极致的寂静和专注中被无限放大,像小锤子一样,一下下敲打在周见星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。
  最关键的步骤来了,需要用一个小小的、弹性很强的“c型卡簧”卡进一个狭窄的凹槽里,把刚复位的小销子牢牢固定住。